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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庆大足石刻持色千年的矿物颜料,为何会输

古人仅是制作绘画颜料这件事,就能写成一部百转千回的电视连续剧:

取武陵水井、磨嵯山中的丹砂,越隽的空青,蔚的曾青,武昌最好的石绿,蜀郡的铅华(黄丹),始兴的解锡(胡粉)……研磨提炼,澄净淘洗,原料的浓淡、轻重、粗细不同,所得的颜色都千差万别。

日晒雨淋的,是什么颜料如此顽固不化?

“大家现在所看见的这幅‘柳本尊行化图’,上面的颜色,上千年来,依旧没有褪尽……”

重庆,大足县,宝顶山石刻。

关于大足石刻的故事,在导游的讲述中,仿佛一副画卷徐徐展开。

而当我第一眼看见那一整面刻满了佛教雕像的石壁时,当时我的心里,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叹。

那石壁上面所留存下来的颜色,风吹雨淋,历经了多少时间的蹉跎,虽然斑驳但是依旧清晰可辨。

是怎样的颜料,禁受住了风雨的摧残,守住了千年的时光?

赢了珐琅器,输给了西洋色

年,意大利郎世宁带来了一箱珐琅器,那些用珐琅作为颜料绘制的珐琅器,色彩浓烈,一扫当时温和雅致的中国色,一下子就抓住了康熙帝的眼睛。

天朝上国,地大物博,区区珐琅之色,怎能制不出来?

不行,必须往死里削它!

康熙下令,我们也定要做出珐琅器。

最后的结局想必大家都知道了,我们做出了珐琅器。

从技艺的角度,我们扳回了一局。

从颜色的角度,属于矿物颜料的中国之色,就此落寞。

和明代之前的器物有着明显的不同,清代的大多数物件,花纹繁复、金碧辉煌、色彩浓烈,这种看一眼仿佛都要灼瞎眼睛的“皇家之色”,却是由化工合成的“西洋色”带来的。

十八世纪二三十年代,当造价低廉、由化工合成的群青,取代了原本从阿富汗等地运到中国、稀有且珍贵的天然群青,这场矿物颜料的坚守之战,就已经出现了败北之势。

古人的“制色之仗”

现代人想要画一幅画,找一间文具店,笔、纸、颜料,这些工具都可以很轻易地找到,再不济,某宝可以帮你解决几乎所有的困难。

但古代的画家们想要得到某种颜色,所花费的精力恐怕是我们现代人所无法想象的。

比如唐代张彦远的《历代名画记》里就记载了古人的寻色之旅:

夫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。齐纨吴练,冰素雾绡,精润密致,机杼之妙也。武陵水井之丹、磨嵯之沙、越隽之空青、蔚之曾青、武昌之扁青(上品石绿)、蜀郡之铅华(黄丹也,出《本草》)、始兴之解锡(胡粉),斫炼澄汰,深浅轻重,精粗林邑。昆仑之黄(雌黄也,忌胡粉同用)、南海之蚁钅非(紫钅非也,造粉、燕脂、吴绿,谓之赤胶也)、云中之鹿胶、吴中之鳔胶、东阿之牛胶(采章之用也)、漆姑汁炼煎,并为重采,郁而用之(古画皆用漆姑汁。若炼煎,谓之郁色。于绿色上重用之)。

矿物颜料,顾名思义,取矿物本身的颜色来做颜料。只是要取得像如今的“中国画常用12色”,却几乎得跑遍大江南北。

即便有幸得到了想要的矿石,把矿石磨成粉,加水过滤数次,加动物胶以增加黏着力。单是制色的过程,便能耗上两三日不止,更别说能寻得那颜色的原矿,就已是不易之事。

前几日去逛展会,遇到一个收藏古玩瓷器的摊主,他说:

“以前的瓷器,在制作釉彩时真的会放玛瑙进去,因此烧出的瓷器上,会带着宝石的光泽,这种追求极致的造物,在今天几乎已经见不到了。”

从前,上好的宝石会被用来做艺术创造;如今,只要是块好看的石头,大多数会被制成饰品,标上高价出售,以换得最丰厚的利益。

红:从朱砂开始的故事

如果用一种颜色来代表中国,那大概就是红色了。

铁红(赭红、土红)、朱砂和铅丹是古代比较常用的红色颜料。

铁红是由赤铁矿提炼而成的,因为价格最低,又常见,因此在红色颜料中最为常用。

但相比于铁红,我们可能对朱砂更为熟悉。

明代宋应星所著《天工开物》里记载,朱砂矿床中通常会夹杂着很多杂质,要找到上档次的朱砂,得挖土十多丈深才能找得到。而品质最上等的朱砂产自今天的湖南沅陵,古称辰州,以及四川西部地区,因此朱砂原矿也叫辰砂,化学成分是天然硫化汞(HgS)。

从现今遍布市场的朱砂饰品,到镇宅要用的辰砂,皇帝御笔的“朱批”,古时候炼丹用的原料,还有盗墓小说里经常出现的辟邪之物,朱砂这种“世间至阳之物”,本身就带有着神秘的色彩。

青:当天然青金石遇上合成青金石

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”,青色,这种介于蓝色和绿色之间的颜色,在古代绘画颜料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。

在《国家宝藏》第一期节目中,展示了北宋王希孟所作的《千里江山图》。画卷里,层层覆色的绿色山峦之上,那一道青色既耀眼又和谐。

要制出这一道青色,用的是石青这种矿石,而它也叫蓝铜矿。在欧洲,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矿物,是中世纪欧洲的画家最常用的蓝色颜料来源。但是在中国,就算在现在江西德兴铜矿——中国最大的铜矿里,这种矿石都已经难寻其踪。

比石青使用更为广泛的是青金石和群青。

青金石现在被应用得最广的领域恐怕是用来制作珠宝饰品,但中国本身并不产这种矿石。东汉时期,青金石通过丝绸之路从阿富汗等地运送到中国,到魏晋南北朝佛教兴盛,它才被制作成颜料,大规模运用到佛教绘画中。

十八世纪二三十年代,德国柏林的一位颜料制造商迪斯巴赫,在实验室里意外合成了一种深蓝色,这种比用青金石制成的天然群青更为深沉的蓝色,因为其低廉的价格被越来越多的画家运用到画作之上,比如梵高的《星空》中用的就有这种蓝——普鲁士蓝。

有了普鲁士蓝,为了追求价格更为低廉的,和天然青金石更为接近的色料,欧洲人果真造出了合成青金石,而且和天然的比起来,几无二致——这种合成青金石,就是群青。

话说到这里,相比之于价格高昂又稀有的宝石青金石,群青能席卷中国彩绘界,几乎毫无悬念。

绿:剧毒的外来色

年左右,是绿色的分水岭。

在年之前,用来制作绿色颜料的主要是孔雀石(石绿)、绿铜矿等。

在年之后,清代,巴黎绿——一种醋酸铜和亚砷酸的合成物从欧洲传入中国之后,就被广泛运用在建筑彩绘中,比如承德清普宁寺屋檐的彩绘图案、西藏拉萨布达拉宫西经院的清代壁画,用的就是巴黎绿。

和基本稳定的天然矿物颜料相比,巴黎绿对光、热、酸和碱都极不稳定,而且其中隐藏着极大的毒性,堪比一句:“赐你一丈红”了。

胜负已定:装在管状物里的颜料

时间行进到近代史的混乱年代中。

现在再翻看那时候印刷的广告画、宣传画,方便又便宜的化工合成颜料带来的浓郁色调,几乎已经成了那个时代的主流。

年,马利生产出中国第一支软管装的国画颜料——这也就是我们今天所熟悉的马利牌颜料,从水彩颜料到丙烯颜料,却已经是完全、彻底地复制了化工合成颜料的做法。

鸣金收兵。

虽然天然颜料败了,但是至少中国还是我们自己的。

上某宝搜的时候,卖矿物颜料的一家店名成功吸引了我的视线:姜思序堂。这名字,瞧着就很有故事感。

在乾隆初年的苏州,有一位名叫姜图香的进士能做得一手好颜色,但索要的人太多,干脆把颜料挂牌出售。这就是苏州历史最悠久的店铺之一姜思序堂。

只是化工合成颜料对传统颜料的打击几乎是致命性的,年,姜思序堂曾一度消号关闭。

据说,目前能制作正宗“姜思序堂”颜料的,只有在《国家宝藏》节目里有幸得见一眼的仇庆年老先生。

如今,这个做传统矿物颜料的老字号甚至已经顺应时代潮流,开通了网络销售渠道,而所生产的矿物颜料还有瓶装便携型的。

在时代的滚滚洪流下,坚守什么变革什么,很多人以为是迫于无奈,但其实只是选择而已。

快与慢的平衡点

记得有一次,我站在深圳的街边,看见几个月前还在施工的荒地,不过数月而已,开在那里的KFC已经人满为患。

现在的人们,可以为了去同一个地方在路上堵几个小时的车,却很少会为了创作一幅画,跋山涉水去寻找矿物宝石,研磨、过滤、加胶……耗时冗长只为制一道色彩。

那时候的人们,可真傻呀。

在大足宝顶山石刻的山坳里,巨大的石刻卧佛静静躺着,神色安详,仿佛睡着了一般。

卧佛腿部以下融入石壁之中,和巨大的山体融为了一体,正如国画之中的一点留白,欲说还休,正如佛法无边,虽不言但言无不尽……

身处在快速变化的时代里,用心做一件事:新与旧、快与慢,平衡点又在哪里呢?

地点:重庆

行于:年7月

完稿:年12月

参考资料:

1.王青.大足宝顶山石刻的彩绘颜料分析.重庆师范大学.

2.筱笛,穆扬等.中华遗产·最中国的颜色(下).-12

3.宋应星.天工开物.中国画报出版社.-3

4.菲利普·鲍尔.明亮的泥土:颜料发明史.译林出版社.-3

5.张彦远.历代名画记.网络.公元年-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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